朝圣敦煌

石凌

敦煌为净土，鸣沙山是这里最大的佛。

沙山远看像父亲，敦厚、深沉；近看像母亲，慈祥、温和。那蜿蜒起伏的山脊犹如母腹的曲线，恰似父亲的臂弯，像呵护婴儿一样把月牙泉紧紧地揽在怀中。

风吹吧，雪下吧，月牙泉不怕，有鸣沙山在。鸣沙山不怕，有佛在。生活在佛光照耀下的人也不怕，佛把戈壁变成了绿洲，把大漠变成了乐土。

爬山途中，我匍匐前行，眼噙热泪，柔软的沙湾就是母亲的臂弯，我真想长久地躺着，用沙山的沙洗心洗肺，让沙山的风去尘除垢。

一粒沙落在敦煌是幸福的，有佛光普照。一个人走在敦煌是幸运的，你已经穿越了寂寥的荒漠与无垠的戈壁，你被赤烈的太阳炙烤过，你被暴烈的大风抽打过，你被漫天的大雪覆盖过，你被饥饿的豺狼追逐过，你被难熬的饥渴磨炼过，你被焦灼的沙土掩埋过，你被亦幻亦真的蜃楼欺骗过……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，你几乎无望时，眼前突然出现了沙山——沙山脚下郁郁葱葱，你怎能不感恩——那所有的磨难都是神在考验你的耐心，都是佛在检验你的质地。

躺在沙山，听沙音，看月韵，你还有什么遗憾什么不平？

风起，沙鸣。鸣沙山的沙鸣是梵音，一点一点地抚平你的忧伤你的不平……经过万水千山，历尽万劫磨难，向西，向西……走到敦煌，摸到沙山丝绸一样的沙，心一下子就释然了。见到月牙泉，就见到了佛光。

佛门敞开，佛光照耀，还有什么能比此刻更幸福？

如果把鸣沙山看着一尊大佛，那月牙泉就是佛的眼睛，映着日月星辰，散着佛性的光芒：安静，慈慧，温暖……你浮躁吗？照一照月牙泉。你患得患失吗？听一听沙音泉韵……

世间众生，寻名寻利寻欢寻乐，总是难以填满欲望的壑口。月氏乌孙吐蕃回鹘……中国人印度人波斯人蒙古人……迁徙者贩运者旅行者传道者……无数人从西往东、从东往西，跋山涉水，穿越茫茫戈壁与漫漫大漠到达敦煌，当他们在绝望中突然看见沙山看见月牙泉，谁不会顿悟？所有的目的都不值一提，所有到敦煌的人都是为了朝圣！佛无语，但佛光无处不在。

往东看，一条天河凌空飞进大漠，落进敦煌的腹地，枯焦的沙地才氤氲出这片浓郁的葱茏。往西看，一座沙山巍然矗立，挡住大风和飞沙，敦煌才成了人间天堂。

躺在沙山，看天，天蓝；看云，云白；看水，水碧；看人，个个慈眉善目，笑呵呵的，敦煌会把你超度成佛。佛肚容天，容地，容善良的人也容丑恶的人——人之所以丑恶，是被利欲熏坏了双目蒙蔽了心门，被俗世磨去了佛性。

每个人生来是佛，至少通过修炼可以成佛。在逼仄的现实夹缝里被荆棘刺着被铜臭熏着被名利裹挟，就失去了佛性。

当你在名利的撕杀中遍体鳞伤时，当你在庸常的日子里垂头丧气时，当你在欲望的深渊里苦苦挣扎时，你身上的佛性就会慢慢地消退、湮灭以至消亡。如果你还不想死，如果你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听见内心的波鸣，你何不来敦煌走一走？这里的每一粒沙每一滴水每一根草都散发着佛光。

敦煌离太阳近，鸣沙山的沙是热的。敦煌离月亮近，月牙泉的水是清亮的。入夜，我的心被月辉被沙音洗得干净澄澈，柔软敞亮。我闭上眼睛，沉一沉心思，再次睁眼，与月亮对望，泪水悄悄蓄满眼眶。

敦煌有佛，佛护佑着万物。

今晚，我离佛那么近，我沐浴着佛光，我成了佛——众生与我同一，佛与我同一。

石凌，原名张惠灵，甘肃灵台人。在《北京文学》《文艺报》《当代小说》《海外文摘》《延河》《散文选刊》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三百余篇，出版散文集《且行且吟》《素蓝如瓦》、长篇小说《支离歌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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